其二，他是京中、或者至少与京中人来往甚密。

可若真的如自己这般猜测的话，他又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落魄的地步呢？

况且……

顾九不是没有查过，但是至少从她得到的消息来看，京中根本就没有一户姓庄的大户人家是学医的，至少如庄子期这般精通的，是没有的。

他的身世成谜，似是一团雾一样的笼罩在庄子期的身上。

而他偶然流露出的悲伤，还有他那条瘸了的腿，都是他的秘密之一。

若是旁人，顾九无意探究。

可庄子期是她真心当做师父看待的人，自然想替他分担一些。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顾九才念及此，就听得庄子期道：&ot;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呀。&ot;

她猛地回过神儿来，却见庄子期不知何时然起身，这会儿都走到门口了。

见状，她忙的收起思绪。应声道：&ot;师父您好了？&ot;

庄子期睨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药方，反问道：&ot;你说呢？&ot;

他说到这儿，又笑着叹了口气：&ot;真是个傻丫头，走吧。&ot;

顾九一时有些愤愤，想要反驳自己不傻，到底是没说，只是哼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将药方给了周姚氏之后，庄子期又嘱咐了她几句，末了又道：&ot;其他没什么要注意的。药也都是寻常药铺都能抓到的，你且先吃半个月。待得下月初三，再过来找我复诊。&ot;

周姚氏把药方珍而重之的收好，复又道谢：&ot;多谢先生大恩。&ot;

庄子期摆手道了句无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道：&ot;时候不早，你便先回去吧。&ot;

听得庄子期这话，周姚氏却又有些忐忑，试探着问道：&ot;那，我将孩子也带走了？&ot;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虽说是自己的儿子，可到底她从出生没照顾过一天，甚至于若不是庄子期，这孩子的命都没了，哪儿还有如今她们的母子相认？

刚刚庄子期倒是答应她带走孩子，可现下真的到了走的时候，周姚氏自己却又先开始心里打鼓了。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却是嗤了一声，道：&ot;我又没拦着你。&ot;

闻言，周姚氏顿时喜上眉梢。再次道谢，又道：&ot;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时时带他来看您，绝对不忘您的恩情！&ot;

她说到这里，又深吸一口气，轻声道：&ot;其实我知道提这个要求，我自己也挺过分的，毕竟您救了他，又当做儿子一样的养了这么久。我仗着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虽无半分付出，却理所当然的将他带走，这对您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可是……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错失了他半岁之前的日子，着实不愿意再错过他今后的每一天。&ot;

周姚氏顿了顿，强忍着泪水，方才让自己把话继续说下去：&ot;先生大恩，姚纤云今生无以为报，但若先生有需要，刀山火海我也义不容辞！&ot;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笑了：&ot;我又不做非法的勾当，让你们上刀山火海做什么？行了，带他走吧。&ot;

他的脸上虽带着笑，只是神情却有一瞬间的落寞。

下人将小明儿递给周姚氏，谁知小明儿似是感知到什么似的，竟然突然开始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努力将手伸向庄子期。

小家伙很乖巧，从捡回来之后，便是不舒服，哭声也是细弱的跟奶猫一样，何曾有过这模样？

庄子期的笑容瞬间便维持不下去了。

下人一时有些为难，不知是要递给周姚氏，还是顺从小明儿的意思，让他去寻庄子期。

庄子期叹了口气，咳嗽了一声，道：&ot;给我吧。&ot;

他将小明儿抱了过来，小娃娃依恋的抓住了他的衣服，一面还委屈巴巴的抽噎。

小明儿变脸的快，脸上还挂着泪痕呢，抽噎的模样瞧的人心都跟着软了。

庄子期养了他这么久，因他是奶娃，付出的心血比林安要多的很，此时见他这模样，到底是忍不住有些红了眼眶，嘴里却是嗤笑道：&ot;臭小子，算是我没白养你这一场。&ot;

他说到这儿，低头在小明儿的额头亲了亲，又喟叹似的道：&ot;原想着等你长大了，再帮你寻亲人呢，不想咱们爷俩的缘分到了，你亲娘都找了过来，跟着她回去享福吧。&ot;

小明儿似是能听懂他说话似的，一双眸子委屈巴巴的包着眼泪，仰头看向庄子期，一双小肉手却是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撒手。

见他这模样，林氏都有些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拿帕子拭泪。

顾九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叹了口气，复又轻轻地去拍林氏的后背。

见这一屋子凄风楚雨的，庄子期却是笑了。淡淡道：&ot;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么？总归周家离这儿又不远，你们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常带他过来玩便是了。&ot;

这话一出，周淼连忙应和道：&ot;对呀对呀，先生这般好，我们以后肯定是要常来往的。&ot;

方才见小明儿这模样，她既觉得难受又担心，生怕他们不肯把孩子给大嫂了。

人都有亲疏之分。虽说跟顾九聊得来，可她的心还是偏向大嫂的。

这会儿见庄子期如此通情达理，周淼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周姚氏深吸一口气，再次道谢，轻声道：&ot;多谢先生，您的大恩，姚纤云铭记。&ot;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则是将孩子递给了她，待得她小心翼翼的抱好，才道：&ot;行了。你们也回去吧。&ot;

小明儿到了周姚氏的怀中，又开始想哭，她连忙低低的哄着，见他扭头想去找庄子期，又是忍不住的心酸。

她强撑着笑意行了礼，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小明儿离开了。

顾九让长辈们歇着，自己去将她们送到门口，待得周家人走后，顾九回来，便见林氏跟庄子期的神情都不大好看。

林氏有些叹息。庄子期的眉眼却是愁绪。

她顿时有些心酸，轻声安抚道：&ot;师父，我别难受，我给您端卤味过来可好？&ot;

那小明儿到底是师父养了这么久的，如今骤然被抱走，他但凡能忍得住，脸上都不会带出来情绪的。

念及此，顾九越发觉得心里酸楚不已。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回过神儿来，摆了摆手笑道：&ot;现在还不饿，晚上再吃吧。&ot;

他说到这里，抬眼见顾九的表情，又刻意放轻松了声音，起身道：&ot;阿九放心，我也不难受，小明儿终于找到家了，亲人待他又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周家，那是享福的地方，比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强。&ot;

他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架不住心里堵得慌，复又道：&ot;我的药草还剩下最后一点，我去研磨完。&ot;

说这话的时候，庄子期像是怕顾九瞧见自己表情似的，一面说一面出去了。

只是那背影里，到底带出几分佝偻来。

顾九见他快步离开，鼻子骤然一酸，轻声道：&ot;母亲，我是不是做错了？&ot;

若是她瞒着这个消息，不告诉周家，那此生小明儿都是师父独属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被带走。

听得她这话，林氏也有些感叹，放柔了声音道：&ot;好孩子，你没有做错。如今小明儿被家里认回去，不但多了一些疼爱他的人，且以后，他跟庄先生还是可以亲密如从前的。但若是我们瞒下来，终此一生，亲人都会是小明儿心中的结。&ot;

道理顾九都懂，只是现下见庄子期的背影，却是叹息道：&ot;我只是觉得，师父很可怜……&ot;

看他的背影，像是无家可归的孤寡似的。

也对，何止是像是，分明就是。

他无家无亲人，林安是他的徒弟，自己也是徒弟，纵然当他如父，到底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