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还有今生……
她屡次想要远离秦峥,奈何二人却误打误撞的纠缠在一起,他几次救了自己,也让顾九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外冷内热。
她以为自己搂了一块冰川,却不知是摘了天上月。
以为是遥不可及且为此葬送,殊不知他已然以月影清辉照拂了她许久。
顾九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眉眼中皆是少女的情怀。
林氏也曾经年轻过,哪里不知道儿媳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感叹,一面柔声笑道:&ot;峥儿这孩子是个锯嘴葫芦,难得你还不嫌弃他。母亲先前总害怕他会孤独终老,可如今见了你,我却是放心了。&ot;
说到后面的时候,林氏有些湿润了眼眶。
这话她说的是真心实意,秦峥不同于秦钊。除了长相遗传了三分对方的模样,不管是品性还是其他,都跟秦钊丝毫不同。
他像是一个极端,冷的将自己封闭起来,谁都不肯窥探分毫。
那时候林氏也会担心,如秦峥这般,万一打一辈子的光棍可怎么好。
后来明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要秦峥为了秦钊造的孽,而去娶一个商户女的时候,其实林氏是不愿意的。
倒不是因为对方是商户女她瞧不上,而是那时候她担心。若是对方的品性家教不好可怎么办?
所以后来,她曾经让俏蕊去偷偷打听过,也才知道,这姑娘待秦峥是一片赤诚。
虽说大街上拦下男人告白纠缠有些不成体统,可秦峥那般性格,或许这样的热情如火,能让他冰消雪融呢?
很显然,林氏赌对了。
至少现在的秦峥,较半年前有了太大的改变,别的不说,至少他的身上有人气儿了。
这个改变,让林氏很欣慰。
眼见得林氏这般,顾九却是心中有些酸涩。
她咬了咬唇,因笑道:&ot;若是让世子听到咱们的话,怕是要说妾身的,没得来招惹您的眼泪做什么。&ot;
只是她心里却是半分笑不出来。
秦峥是很好啊,她也很有幸,可到底自己已经跟秦峥定了约法三章,一年后便会和离的。
如今算下来……
竟然只剩下十个月了。
当初大婚重生后,她如何都不曾想到事情真相远非自己所想。那时候心心念念要离开的人,现在又死灰复燃,试图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ot;他敢。&ot;
林氏弯唇一笑,打趣道:&ot;他若是敢说你,母亲给你撑腰。&ot;
闻言,顾九又是一笑,因缓了缓心神,压下了心中的奢望,一面转移话题道:&ot;是了,我今儿个过来,其实是有事情跟您说的。&ot;
见她神情郑重,林氏也收敛了笑容,担心的问道:&ot;怎么,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么?&ot;
顾九见她脸色微变,连忙笑着安抚道:&ot;母亲别紧张,于您而言,是好事儿的。&ot;
她将今日兵马司大堂上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又道:&ot;那李越被判了秋后问斩可谓是咎由自取,只是……那方清只被打断了腿,虽说现下在牢狱里关着。可我总觉得,以国公爷的性情,必然会拼力捞人的。&ot;
而今日秦老夫人打听林氏的所在,也莫名让顾九觉得,应当跟此事有关。
听得他们的下场,林氏的神情一时有些冷,嗤笑道:&ot;那秦钊倒也算是个痴情种子了,只可惜跟他的权势比起来,方清也没有那么重要。&ot;
否则的话,他怎么会放任方清替自己顶罪?
她说到这里,又见顾九言语神情中满是替自己不平,复又笑着加了一句:&ot;我原先也不觉得这件事能让方清如何,有明国公府跟方家在,方清死不了,她能被断了一条腿,也是我意料之外的惩罚了。&ot;
毕竟……瘸了一条腿的方清,可就成了个无用之人了。
别的不说,至少绝了秦钊的后路。
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方清瘸了,他便是想个对方再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也要看其他人都瞎不瞎。
更何况--
&ot;有的时候,活人可比死人作用大。若她死了,那这件事过段时间便会烟消云散,可她活着,这件事便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污点。不止是她,还有她那一双儿女。&ot;
林氏解释完这些,见顾九若有所思,又有些后悔,试探着问道:&ot;可是吓到你了?&ot;
顾九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她只是没想到,林氏的骨子里并不是完全柔弱且天真的。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自己,哪儿有人会一直保有天真呢,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只是前世里林氏的忍字诀将她送上了黄泉路,今生的奋起反抗,倒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可见退一步并非完全海阔天空,也可能是万丈悬崖。
她想到这里,又听得林氏这话,不由得笑着接口道:&ot;不,我只是觉得母亲很好。&ot;
顾九诚挚的看向对方,一字一顿道:&ot;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方清她们辱您至此。您能想清楚,是再好不过的了。更何况,若成日里深处地狱,哪能有机会看人间风景,您说是不是?&ot;
闻言,林氏凝望着顾九的眸光,却是忍不住笑了。
她点头,郑重道:&ot;是,母亲现在就看到人间风景了。&ot;
浮世三千,大好春色。还有这世上最干净的一双眼睛。
&ot;阿九,谢谢你。&ot;
这不是林氏第一次跟她道谢,但却是对方最郑重地一次。
顾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因讪笑着道:&ot;母亲不必道谢,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这次出力最大的也是世子还有师父……&ot;
只是她的话还说完,就被林氏打断。
林氏拍了拍顾九的手,轻声道:&ot;其实,母亲说要谢谢你,并不只是这次的事情。&ot;
她的目光越过顾九。像是看到了久远的过去:&ot;我家人远在边疆,生母早逝,奶娘与我时日最久,在我心中与亲娘无异。她常常与我说,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忍一时便好了。嫁给秦钊我不甘心,她说你且忍一忍;秦钊纳妾;她劝我忍;婆母欺辱、峥儿远离,甚至就连她的死……她死前还劝我,姐儿,忍一忍吧。人来世上一遭,苦处十之八九,欢喜十之一二,熬一熬便过去了。&ot;
林氏想起奶娘,不由得有些悲怆,眉眼中也多了几分泪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情绪压下去,好一会儿才苦笑道:&ot;可是后来呢?我以为忍真的可以过去,甚至也逐渐习惯了这一切,维持着表面的假象,假装自己和明国公府一切都好。但直到你嫁进来,那张画皮被撕开,露出里面肮脏的内在,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我一直都不好。&ot;
是的。
她一直都未曾过好。
她亏欠人良多,更辜负人良多。
若不是顾九,她大抵这一生便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不知哪日、因为什么事情,而被人一颗毒药喂下去。
然后到死,都活的不明白。
林氏也不知道,她前世,便是如此的一生。
只是她今生,却被顾九救了。
&ot;所以,母亲说谢你,是因为你让我终有一日,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首先要活的属于我自己。&ot;
林氏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旁人谁都不肯吐露分毫,可面对顾九的时候,却是一股脑都说了。
而顾九,却是沉默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氏会跟自己说这样的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