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来自过去的风。
充满秋日的温情和丰收的喜悦。
谢蕴昭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外祖父和外祖母温情脉脉的笑容,侍女用井水湃好的西瓜,挖出来的莲藕洗净了塞入糯米,蒸好放凉还要撒一层糖桂花,端给外院的部曲们,换来一声吆喝似的谢
所有的一切,顷刻都化为泡影。
是满堂的缟素、哀戚的呼唤、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悲恸;
是被迫离开家乡时的惶恐、满地的血污、被恐惧紧紧攫住的心脏;
是忍辱负重,是辗转流离,是埋下仇恨强迫自己微笑,一步步走向可以获得力量的地方
迷幻塔的塔灵用她的声音说“你不害怕吗”
谢蕴昭说“怕啊。但是,已经过去了。”
“那你想要做到的事呢”
她说“我会做到的。”
“那这个呢”
来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幻影倾颓消亡;黑暗中浮现了碧蓝的海面,还有广阔的辰极岛。
“师妹。”
他站在前方,回头对她微笑。在这个遥远的微笑中,他的长发化为雪白、眼眸变得猩红。
他拎着长剑,收割了一个又一个同门的生命。
谢蕴昭向前伸出手。
幻影中的人也像有所感应。当他拎着滴血的长剑走来时,一道剑光贯穿了他的胸膛。
幻象中的“石无患”拔出长剑。鲜血飞溅在他快意的笑容上。
谢蕴昭看了半天,垂下手,评价道“你这画质还挺不错的。”
更多幻象汹涌而来
北斗倾颓,血流成河;
微梦洞府崩塌,师父和阿拉斯减坠入碧波海;
好友浴血冲锋,下一刻倒在魔族的利爪下。
幻境中的仙魔大战,却有浓郁的血腥和硝烟的气息。
谢蕴昭缓缓扫视这片荒凉的战场。
她很平静“哦,还是4d的,好评撒花。”
塔灵的声音带着一股漠然和空灵“你终于消除自己的恐惧了吗”
谢蕴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手上没有剑,也没有伤痕或者血腥;当她试图握住什么的时候,她其实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定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恐惧是无法消除的。上次你告诉我的,我已经明白了。”
手腕翻转,握住五火七禽扇。
检测到受托人拥有白鹤金羽,是否现在与五火七禽扇缺失9融合
融合中
受托人获得五火七禽扇缺失8,目前等级法宝中品
她举起羽扇,注入灵力。白鹤的虚影一闪而逝,将信息注入她的识海。
白鹤金羽的效果与鸿鹄金羽类似,但后者增强的是法术效果,而前者则是加强修士的力量,并有一定可能突破一切防御。
带着火焰的、真实的风照亮了她眼中的笑意,也和虚幻的战场上的血与火遥相呼应。
谢蕴昭压低手腕,说“你说过,恐惧无法避免,所以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正面直视。”
“然后,突破一切困境。”
羽扇挥动,掀出一股沛然巨力;火风被这股力量猛然送出,宛如一道长鞭,狠狠击打在了幻境虚影上
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四散零落而去。
幻象消失了。那些血与火中的呐喊和泪水也消失了。
谢蕴昭扛着扇子,神清气爽“那种乱七八糟的糟糕未来,我不会让它出现。”
塔灵的声音响起“迷幻塔第三层,恐惧之幻,试炼者予以通过。”
谢蕴昭还来不及微笑,就听塔灵接着说“由于试炼者破坏塔内设施,根据破坏程度评估损失,试炼者须上缴1000灵石作为赔偿,并另外上缴五百灵石作为罚款。”
某人脸上那意气风发的笑脸僵住了。
“等等等等你事先也没说不可以”
“在试炼者缴费完毕以前,不得进行迷幻塔试炼。”
“等等大姐我错了”
排斥之力袭来。
转眼之间,谢某人已然被驱逐出塔。她站在迷幻塔门口,还保持着“尔康手”的姿势,脸上僵硬的、讨好的微笑,还和刚才那一点快意潇洒混合在一起。
显得分外凄惨。
迷幻塔门口的弟子已经接收到通知,淡定地抱着一个纸盒过来了“谢师叔,您是交灵石,还是给灵石预提玉简”
谢蕴昭默然良久,幽幽道“我能分期付款吗”
弟子微笑“那您可就想得太多了。”
谢蕴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微梦洞府中,听闻自己徒儿在迷幻塔的悲惨遭遇,老头子笑得只差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幸灾乐祸之意,昭然若揭。
谢蕴昭愤愤“我损失的钱,还不是师父您的”
“没关系,就当花一千五买你一个笑话看了哈哈哈哈哈”
为老不尊老顽童枉为人师子不教父之过
谢蕴昭一边愤愤,一边掏出一瓶补气丹,塞到她师父手中“这个月的补气丹,您拿好了”
冯延康渐渐停了笑声,拔开瓶塞,轻轻嗅了嗅,赞道“阿昭的补气丹做得越来越香甜了。”
她嘀咕“又不是菜”
“大道相通,灵丹和灵食哪有本质区别”老头子先反驳了一句,才说,“阿昭啊,老头子我的毛病也不是吃吃补气丹就能好的。知道你孝顺,但这补气丹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谁说没用的这是仙丹”
“不含杂质的就叫仙丹你少给燕芳菲那小丫头忽悠了。”
冯延康抓抓花白的胡子,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他徒弟抓着衣袖一阵闹腾,闹得他口中笑骂、脸上笑呵呵,这才眯着眼睛收了补气丹,还顺手吃了颗,美滋滋地哼了几个小调。
嘿,阿昭这丫头,真懂怎么讨长辈喜欢可惜就是便宜了卫枕流那小子。可惜,可惜
老头子暗中对卫枕流龇了龇牙。
“不过,”他又问,“你不是前段时间才去过迷幻塔那地方三年去一次就行,不必跑这样勤。”
谢蕴昭正清点最近抄好的丹药基础,闻言笑笑“既然说可以磨砺道心,还是多去去吧。”
老头子却摇头“道心磨砺没有捷径。迷幻塔可以助人反思己身,但更多的体悟,还是要在亲身历练中才能有所体会。”
“前几天颜师兄也说过同样的话。”
“颜崇正他”老头子眉毛一拉,趾高气扬,“他自己都天天缩在岛上不动弹一个满门头疼的躲懒货他还好意思说你下次见了,我好好说他一顿”
谢蕴昭哭笑不得“人家不就说一句”
“不管,他就是欠教训。”老头子蛮横地拍拍石桌,忽然想起来什么,“但你也不必着急。算下来,时间也差不多嗯,就是两月后了。阿昭,你可以去看看。”
“什么东西”
老头子捻捻胡须,很有点高深莫测地一笑“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按惯例嘿嘿,那可是很有排面的。”
如果一个长辈想对你卖关子,那最好的方法就是乖乖顺他的意,但是在这之前,还是要先装模作样地磨一磨,装成很想知道、迫不及待的样子,这才能让这“关子”真正卖到家。
谢蕴昭很熟练地一通操作。
果然老头子被哄得眉开眼笑、红光满面,虽然依旧坚持着不说,却额外多给她做了一份糖桂花糯米藕当点心。
谢蕴昭坐在院子门口新打的秋千上,吹着秋季凉爽的风、啃着甜滋滋的糯米藕,还能嗅到风中桂花浓郁的香气,真是惬意十足。
“师父,怎么没看到阿拉斯减”她忽然想起来自家的傻狗,“鹤前辈带它出去玩了”
最近鹤前辈经常来找傻狗。颜师兄还抱怨说自己失宠了。
“没。”师父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你瞧瞧房顶上,能晒到太阳的那一面。”
“啊”
谢蕴昭抱着自己的糯米藕,踩着太阿剑飞上去,果然在屋脊另一边看到了阿拉斯减。
胖乎乎的毛球站在屋顶,两腿直立,两只前爪平举,毛茸茸的桃心脸沐浴阳光,一脸的严肃认真。
只见它缓缓地移动身形,爪子在半空左边画一个圆、右边画一个圆
宛如谢蕴昭前世看过的在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头老太太。
实际上,这也的确是一种基础功法。
她嘴里的糯米藕差点掉出来。
“师父我们家狗成精啦”
“净瞎说”师父站在院子里叉腰,“人家阿拉斯减这是终于知道努力修道了阿拉斯减乖,晚上给你加根排骨”
屋顶上的狗“欧呜”一声,那叫声竟然也十分端庄、悠远。
谢蕴昭愣了半天。
“不它是真的成精了吧”
老头子哼道“就准你上进,不准人家阿拉斯减上进没有这个道理阿拉斯减好样的,你要向你阿姐证明,凡犬也能得大道”
“欧呜”阿拉斯减大声应答。
“为什么我成阿姐了”
天权峰,后山。
这里距离启明学堂不远,是学子们常来踏青和游玩的地方。
同时,也是当年某人经常烧烤的秘密基地。
“我家的狗成精了”
大家优哉游哉,各做各的事。
“我家的狗成精了”
众人言笑晏晏。
“我家的狗成精了你们理理我”
有人懒洋洋地回道“你家的狗成精不是很正常随你。”
“喂”
谢蕴昭蹦了半天,被另一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这一次人总算聚齐了”
阳光透过树梢,照亮了年轻修士们脸上的笑意。红绳编发的少女一袭长裙,笑吟吟地抱着一架七弦琴,端庄地坐在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