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花晓是在卫影怀中醒来的。
手脚依旧冰凉,却不再难以忍耐,肩头上披着一件男子的玄色外裳。
她嘤咛一声,动了动身子,外裳自肩头滑落,环着她的手立刻收紧了些。
花晓抬眸,一眼便对上卫影的目光。
他神色倒不见以往的木然与恭谨,反而添了几丝惊怔与苍白,眼下黑青,尽是疲惫,显然一夜未睡。
“怎么”花晓挑眉,睨了眼他落在自己腰身的大手,声音仍带着刚醒来的低软,“昨晚要你抱,活像要你命般,如今舍不得松手了”
卫影揽着她的手一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下刻飞快松开了她,声音沙哑“你”
却又戛然而止。
他呆呆望着她,从眉眼到唇角。
十年来,他从未这般认真看过她。
脸颊上,不知何时爬上一直柔软的手。
花晓食指指背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双眸似有光华流转,随后她凑到他跟前,紧盯着他漆黑慌乱的眸,声音轻柔如羽毛拂过“真像一只小狼。”
卫影大惊,冷肃不再,反而近乎慌乱的站起身。
这声音,像极了曾经山洞中的那一声娇俏的“我喜欢你的眼睛,像只小狼。”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曾这般说过他。
心中,像有什么在一点点的崩塌,重建
最终,卫影转身默不作声走了出去,脸色苍白,脚步仓皇。
花晓望着他的背影,许久轻笑一声,赤足走到梳妆台前,拿着木梳梳着长发。
却又在望见铜镜中脸上的黑疤时,笑容一收。
她讨厌秃驴,更讨厌这个世界。
苍城。
今年的冬,格外的寒。
街巷中,罕有人影。
丰阅一袭白衣,手攥长剑走着,脚步微有踉跄,气息紊乱,墨发被寒风吹起,后背尽是血迹斑斑。
他却只面无表情朝前走着。
伤是苍城城主打的,他未曾还手。
数十鞭,三掌,还有轻漓梨花带雨的泪眼。
不知多久,他的脚步逐渐停下,人亦回神,看着眼前一片雪白,神色怔忡。
后山。
山茶花枝仍旧被积雪覆盖,猎猎寒风呼啸而过。
丰阅眯眸,恍惚之中,仿佛看见身披红纱的女子在雪地中跑着,晶莹剔透的玉足被雪冰的通红,铃声阵阵。
心中一紧。
“妖女。”他哑声低斥,下刻蓦地抽出长剑朝着那抹身影袭去。
可长剑除了挑起满地飞雪,再无其他。
丰阅怔怔站在碎雪中,呼吸沉重了几分。
自古正邪不两立,更何况是那个妖女。
可是,那日,那个女人如红练一般缠住他,慵懒靠在他怀中的模样,却一次次出现在他脑海之中,割舍不去。
“咳咳”肺腑中内力翻涌,他低咳一声,雪地滴落三两血滴。
丰阅望着那抹鲜红,正如喜宴之上,被废了武功的女子跌倒在地,唇角的赤红一般。
他直起身子,神色冷然离去。
夜色将至。
这是丰阅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回到灵纨宫,这里早已一片败象,漆黑一片,无半点光亮。
他缓缓走进当初的喜堂,阑窗上仍贴着已经褪色的“囍”字,原本喜庆的氛围如今却尽是荒凉。
“丰阅,你当真要在这喜宴之上,弃了我”女子头上的喜帕不见,绝望问他。
而他,没有多看她一眼,任她被人千夫所指。
那一日,她失去了一切。
“叮”耳畔,一阵细微铃声响起。
丰阅身躯一僵,久久不敢回头。
这样的幻觉他有太多次了。
可这次,却极为真切,夜风携着女子身上的幽香传来。
丰阅猛地转身。
花晓正斜倚在喜堂门口,露着精致雪白的锁骨,双眸慵懒的打量着他。
丰阅喉结一紧,这一次,并非幻觉。
花晓笑“我还以为哪家野猫跑来了,原来是丰公子啊。”
丰阅仍旧望着她,不言不语。
花晓挑了挑眉“又失忆了”
丰阅双眸一凝,瞪着她,许久挤出二字“妖女。”
“看来没失忆,”花晓缓缓走到他跟前,阵阵血腥味袭来,她轻笑一声“受伤了”声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丰阅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只紧盯着她娇媚的眉眼。
花晓迎着他的目光,玩味道“该不会和我有关吧”
丰阅神色大变“休要自作多”
话没说完,却已被花晓慢悠悠打断“丰公子,不是说要我忘了和你那一段回忆铜镜我都收了,您出现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丰阅脸色苍白。
花晓却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是缓缓望着他的眉眼,满眼的歆羡,自言自语道“最讨厌你们这些轻易得到便不再珍惜的人了。”
话落,她已经转身,只传来一声“随我来吧。”
房中。
烛台上,几盏蜡烛静静燃着。
床榻上,大红的帷幔如火,映的满屋暧昧。
只是床角,却有一件男子的玄色衣裳。
丰阅怔忡。
花晓睨他一眼,轻笑道“这儿本是你我二人的洞房,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再进来。”
丰阅身躯紧绷着,抿了抿薄唇。
花晓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瓷瓶,径自扔向丰阅“上好的伤药,自己上。”
话落,人已懒懒坐在铜镜前,撑着额头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美好的肉身,谁不爱呢
丰阅望着手中的伤药,呆怔片刻,最终转过身去,安静褪下白衣,上着身前的伤口。
他极少用药,最初练武,日日身上带伤,也便熬了下来。
后来他剑法已成,江湖上鲜少有人能伤他。
花晓挑眉,果真是宽肩窄腰,身姿一绝,只是可惜,后背上一道道血痕打破了无缺的美感。
只是,不过片刻,丰阅便已将伤药放在一旁,便要穿上衣裳,袍服摩擦伤口,他似感觉不到痛般。
“你后背鞭伤还没上药。”花晓好心提醒。
丰阅穿衣的动作顿住,转眸面色无波的望着她。
花晓无奈,缓缓起身拿过伤药,走到他身后。
丰阅身子一僵。
花晓的指尖很冰,沾着药膏,一点点敷在他后背的伤口上,所经之处却莫名带来阵阵滚烫,一直延续到心口,点点酥麻。
就像当初失忆时一般。
她也是这样为他敷着身上的伤口,伴着“丁呤”的铃铛声响,钻进他的脑海。
“丰公子,”花晓的声音突然想在他的耳畔,惹得他身子一僵,花晓却继续道,“你的身子绷的真硬。”
丰阅轻怔,继而反应过来,怒道“不知廉耻”
“叩叩”,只是未等他话说完,便已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花晓只转眸看了眼门口,轻笑一声,擦了擦手上的药,方才打开门。
门外,是消失的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