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穿成胖子(十)(2 / 2)

松月真其实也跟江快雪商量过,两人若想保住仕途前程,最好的办法就是明面上装作不和,掩人耳目,只不过松月真也明白,朝中政斗波云诡谲,他若与江快雪明面上站到对立面,只怕有一天要身不由己,做出伤害江快雪的事来。单是想到这一点,松月真便觉得哪怕他能坐到内阁首辅的位置,可不能保护江快雪,也实在是了无生趣。

再说,江快雪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要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上门给江快雪说亲事,他怎么坐得住。哪怕是知道江快雪对他的感情,也实在难以忍受翻江倒海的醋意。

所以他并未刻意遮掩,就是想告诉其他人,江快雪早已经是他的人。哪怕这一举动有可能断送他的仕途,他也顾惜不上了。

江快雪活了几十年的人,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明白皇帝试探他的用意,他想了想,说“陛下,还记得臣曾经跟您说过我这一身医术的来历吗”

皇帝不明白他为何把话题牵扯到医术上,点头道“记得,你说是一夜之间,于梦中跟随一位姓顾的老者学会的。”

“在臣那个梦里,臣与松大人一起生活了数十年,这数十年来,他对我一直一往情深,是个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臣不能辜负他的深情厚爱。”

他早已打定主意,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跟松月真分开,哪怕是要他放弃仕途前程也一样。

皇帝听见他这话,神色有些复杂了。之前江快雪拿出这般说词时,他半信半疑,想着说不定当真是老天把江快雪送来,是为了给他留一点时间,为太子铺平道路,这还说得过去。可老天爷让江寒之与松月真在梦里相好又有什么用意怕江寒之太寂寞吗

要说黄粱一梦尽为虚妄,可江寒之的神情又那般严肃认真,不像是在说笑。

“江爱卿,哪怕是从此不能在仕途上一展抱负,你也不愿辜负他的深情厚谊吗”

江快雪毫不犹豫地点头。

皇帝不禁有些咋舌,他身居高位,寒门中十年苦读只为金榜题名一展长才之事看得多了,仕途上为了升迁不择手段之事看得多了,官场上为了一己私利互相倾轧之事看得多了,可这眼看高官厚禄在望,却能为了感情之事毫不犹豫地放弃,他还是头一次见。

皇帝觉得稀奇,觉得有趣,他甚至想要考验一番,江寒之究竟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想知道,在红尘俗世之中,当真还会有如此深情吗

“江卿,松爱卿又是如何想的,他对得起你这番深情厚爱吗”

江快雪没有半分迟疑“他心中所想,必定与我一样。他对我的情意,不输我半分。”

“江卿倒是十分自信。”皇帝露出一个微笑来“松爱卿就要来了,朕这就来替你问问他,如何”

松月真跟着太监进了宫。

皇帝正在西暖阁坐着,香炉袅袅升起青烟,盘绕着锦绣屏风,氤氲出一室暖香。松月真行了礼,皇帝赐座,直截了当地说“松爱卿,你来之前,朕与江爱卿聊过。”

松月真垂着眼睛,不动声色。

皇帝笑道“松爱卿难道就不好奇吗”

“臣愿闻其详。”

“你和江爱卿的事,我对江卿说,你们二人之事到底有悖伦常,若他执意要与你在一起,往后仕途升迁可就难了。我让江卿考虑,江卿虽未给出准话,我看他神色,倒似有些松动呢。”

皇帝微笑着,看着松月真“松爱卿你呢江卿都已经退却了,我看你也尽早回头,如何”

哪知道松月真轻轻笑了一下“陛下,以我对寒之的了解,他绝不会是薄情寡义,言而无信之人。即便他反悔了,那又如何,臣绝对不会后悔,更不会退缩。请陛下恕臣无法从命。”

皇帝沉下脸,威仪摄人“松爱卿不要辜负朕一番美意。若你能尽早回头,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何必为儿女情长,断送大好前程”

哪知松月真站起来,跪在地上用力叩了个响头“陛下皇恩浩荡,对微臣多般眷顾提携,微臣不敢忘记,臣即便是只能做个微末小官,也绝不敢辜负陛下的恩宠,势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皇帝看了他半晌,长叹一声“松爱卿,起来吧。你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朕若再棒打鸳鸯,岂不是太不近人情。江爱卿,你也出来吧。”

江快雪从屏风后出来,与松月真眉眼舒展,相视一笑。

皇帝摇头叹息“有你们这两个如此重感情的臣子,也不知是我儿之幸或不幸。”

江快雪垂下头,语气真挚坦诚“陛下言重了。其实陛下宽厚仁慈,广阔博爱,有陛下言传身教,才是太子之大幸。”

江快雪并非拍皇帝的马屁,他以前看过不少史书,历史上的帝王们,有多思多疑的有刚愎自用的也有好大喜功的,眼前这位皇帝虽然体弱多病,年寿不永,也未能开创出一番千秋业绩,但他心软仁善,也实属难得。若非如此,江快雪也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对松月真的心迹。

眼下看来,他这一赌赌得没错。

皇帝苦笑“江卿你啊。”语气十分无奈。

朝廷的封赏很快也来了。江快雪擢升兵部侍郎,松月真任督察院右都御史。看来皇帝是默许了两人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揭过了。赵阁老和徐阁老虽然气恨,但也没有办法,两人也想赶紧给得意门生说门亲事,可两人不是插科打诨,就是婉言谢绝。再加上两人行走坐卧都在一处,成天焦不离孟,京城中有哪家名媛淑女敢嫁给他们啊

却说入了夏,皇帝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江快雪进宫的次数也愈加频繁。

这一天江快雪为皇帝施了针,宫人拿起汗巾,小心拭去皇帝额上汗珠。皇帝面色苍白,神情倦怠,看着江快雪问道“江卿,朕是不是拖不了多久了”

江快雪也有些伤感“陛下安心休养,旁的事莫再劳心费神。”

皇帝叹了口气,黯淡的眸光看向窗外的红花绿柳“朕的身体,朕自然清楚。良辰美景依旧,却再也与朕无关了。”

待皇帝睡着,江快雪轻手轻脚地退出。走到门口时,只听见廊下两个宫人正在小声说话。

“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啊”

“当然是江大人那事”

江快雪顿住脚步,眸光一闪。

“你是说江大人是送子观音坐前的童子转生,食其心脏可不死这事”

江快雪眸光一颤,他近来不是没听到这种传闻,可若是连宫女们都听说了,这谣言该传成什么样了陛下能不知道么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瞧着江大人就是模样俊俏些,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跟你说啊,据说在燕云州的时候,江大人率兵守城,心脏被人捅了一刀,他却没事人似的,拔了刀子,仍旧指挥若定”

宫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江快雪抿着嘴,轻手轻脚出了内廷。

陛下一定听过这种谣言,他会相信么江快雪心中疑虑烦忧,皇帝若当真来取他的心脏,他左右不过是挨一刀,死应当是死不了的。可正因为如此,他不想被当成一个不会死的怪物来对待。

回到家,没多久松月真也已经回来了。长孙泓拎着从芳味斋买的糕饼,两人吃了晚饭,阿福上了茶,两人分了一块糕饼。

松月真面色如常,捡了几件工作时的趣事跟江快雪说了,逗得江快雪笑起来。晚上江快雪还想看看书,松月真把他的灯盏挪走,不许他再看,免得伤了眼睛,硬是拖着他上了床榻。

半夜江快雪被尿憋醒,松月真竟还没睡,睁着眼睛侧着脸,凝视他,伸出手细致地抚摸着他的脸。

江快雪笑道“怎么还不睡我都被你摸醒了。”

他说着,下了床出恭。回到床上,松月真紧紧地抱住他,喃喃道“寒之,如果你到了下一个世界,我们还能再相遇吗”

江快雪回抱住他“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我若还能遇见你,说什么也会对你好的。”

松月真想了想,问道“你想不想去草原上或者咱们可以出海,听说海外有仙山岛屿,杳无人迹,你我就在海上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江快雪点点头“你说什么都好,我都听你的。”

松月真笑了一声,有些苦涩,在他脸上摸了摸,轻声道“睡吧。”

第二日早朝散了,江快雪出了宫门,便被赵阁老叫上车。

赵阁老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老迈昏黄的目光打量着江快雪“陛下身体可还好吧”

“尚好。”

赵阁老深深叹了口气,沉思片刻,问道“近来京中的传言,你听说了没有”

江快雪点点头。

赵阁老咬牙切齿“这一定都是老徐的阴谋他好狠毒啊这一招将你除去,便是废了我一半臂膀,从此这朝中他便可一手遮天这个老东西,是我小看他了”

江快雪沉吟,他觉得这奇怪的流言忽然在京城中甚嚣尘上,恐怕并非徐阁老有意为之。他在燕云州的时,徐阁老怎么可能知道得那般清楚这事说不定还是出在燕云州那边。

赵阁老安慰他“寒之,你放心,今天我便进宫启禀陛下,一定将流言彻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江快雪摇摇头“这事恐怕不妥。咱们越是想要平息流言,便越是将风浪搅得厉害。这谣言或许本没什么人信,若让陛下彻查,岂不是坐实了”

赵阁老点点头,忽然问道“寒之,你老实说,那流言是真的吗”

江快雪诧异道“老师,此等无稽之谈,怎么可能是真的”

赵阁老的目光雪亮得像一柄刀锋,狐疑地看了他许久。

江快雪上午在兵部办公,夏天人总觉得困倦乏力,他趴在桌上歇息了片刻,做了个梦。

一会儿梦见赵阁老枯木似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追问“寒之,食你之心脏当真能不死吗”

一会儿又梦见皇帝把他叫进宫去,让宫人按住他,拿出一把银刀想要剖他的心。

江快雪给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正巧门外来了个小太监,顶着大太阳叫他“江大人江大人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入宫去。”

江快雪一怔,午睡醒来人还是懵的,头昏脑涨地跟在小太监身后进宫。太阳晒得他快要化了,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一时间觉得十分荒诞。

无论是他活了这么久,一个世界又换到另一个世界也好,还是那所谓的善恶值也好,甚或是他求死不得也好,都荒诞得令人发笑。

然而在这漫长而荒唐的岁月中,有一个人温柔的目光,让他从轻飘飘的半空落到了地上,让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温暖,那是他无法轻易割舍和抛却的眷恋。

江快雪走进凉亭,凉亭四角摆着冰块儿,正冒着寒气,让他一瞬间从三伏天气里骤然降温,整个人都不由得一个激灵。

江快雪向皇帝行了个礼,问道“陛下今日身体如何”

皇帝苦笑道“朕的身体如何,你总是最清楚的。”

江快雪神色讪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等着皇帝先开口。

然而皇帝也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他,那目光里仿佛有个钩子,要把江快雪的皮钩破,从那破溃的伤口里窥探江快雪的心。

饶是江快雪活了几十年,练就出一身从容沉稳的气质,在皇帝这摄人的目光下,也不由得栗栗。

他在这个世界有了眷恋,他想要活下来。

皇帝不由得笑了“近来不知是谁,在京里兴风作浪,传起谣言,说江卿是什么童子下凡,食你心脏可得长生,可我看了江卿这般久,竟也未能看出什么特别来。”

江快雪擦了擦脸上的汗,低着头“臣也听说了,不知这造谣生事之人究竟与我有多大仇怨,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帝笑道“只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江卿,朕倒真的有些想要验证一下这传闻的真假了。”

江快雪一怔,头晕目眩,连忙道“陛下明鉴微臣不过是普通人”

皇帝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江快雪被这一片阴影笼罩,登时手脚发软,掌心冰凉,他这才发现,这病弱的皇帝站起来,竟然也这般高大。

皇帝伸出手,按住江快雪的肩膀。江快雪虚弱地挣扎,推拒,可皇帝的手宛如铁钳一般紧紧地抓着他。怪了,皇帝病弱了这么久,不该有这么大的力气,那想必是他的力气变小了

江快雪这才终于觉得不对

那些冰块

江快雪慌乱极了,想要挣脱,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头脑昏沉,胸闷欲呕,就在这慌乱之际,皇帝忽然松开了手,噗嗤一声笑了。

江快雪终于得到解脱,却早已吓得懵了,面如土色,呆呆地看着皇帝。

“江卿啊江卿,你一直老成持重,看着比你的座师还四平八稳的,像个老头子似的,原来也会如此慌乱。”皇帝神色间略带促狭,似乎觉得江快雪的反应十分有趣,又解释道“你以为朕要做什么当真剖开你的胸口,取出你的心吃了看看能不能得长生食人心脏,朕与怪物何异”

“况且你为朕立过功,流过血,朕若这般回报你,岂不是要让满朝文武兔死狐悲”皇帝坐回榻上,兴头过了,眼神中又流露出病弱和疲惫。

江快雪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这么说,连忙跪下来叩头谢恩。濒死之人求生的希望大于一切,宛如溺水之人,即便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抓住,皇帝竟然会放他一条生路,着实不是一般人。诚然如他所言,他做事之前要再三思量,需得顾及满朝文武的想法,可除了这方面的考量,他的心软仁善才是主因。

一条歹毒阴狠的诡计,最终竟然被这将死之人的仁善慈悲消弭于无形,江快雪不可谓不感动。

所以这一跪一谢,他都是出自真心实意。

“江卿起来吧。”皇帝看着他“只不过这谣言背后之人委实歹毒可怕,朕不杀你,这京中却必有不少想取你心脏一试之人。”

江快雪点点头,叹气道“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求皇上为臣指一条明路。”